东晋是中国历史上最重出身的朝代之一,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谯郡桓氏,陈郡谢氏,皆是当时只手遮天的豪门大族,甚至有“王与马,共天下”的奇观。诸门阀士族内则操控朝政,勾心斗角;外则割据一方,难以制约。东晋皇权已然从属于门阀政治,皇帝也成了被操纵的提线木偶。
东晋看似是“出身第一”的时代,但也不完全是一个只看出身的时代——一群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的流民帅,一群无所归依的流民,却在东晋这个小舞台上,一次又一次地唱出了属于他们的精彩大戏。
(东晋)
一流民帅——注定不是一流人物
流民帅是东晋时期的官职(官职这一说法比较勉强,姑且用之)。司马睿南渡后,一些汉族豪强为图自保而招募流民,蓄养私兵,被称为流民帅。由于北方被胡族占领,大量流民帅屯扎于江淮之间,比如郗鉴,祖逖,苏峻等人。
东晋朝廷对他们是既重视,又防备:流民帅掌握着相当力量的军事武装,并有和胡族作战的经历,东晋朝廷要仰仗他们的实力以防御北方入侵,不得不重视他们。另一方面,他们相互猜忌,彼此之间有不小的隔阂。
流民帅不得朝廷信任。一般来说,朝廷授给他们官职,并给与一定的地盘以供其部属驻扎,但不许他们过江。东晋朝廷认为这招是“一箭双雕”——既将流民帅的威胁降低,又使得他们为东晋守边。
(祖逖)
但流民帅也乐于这种安排。他们也对东晋朝廷抱有戒心,不敢脱离自己的部属,贸然过江。流民帅的第一目标还是自存。虽然名义上归附,实际上是若即若离,纷纷当起了“山大王”,过着无法无天的生活,甚至公然打家劫舍,抢夺行旅,一定程度上与强盗无异。
《晋书祖逖传》中就提到祖逖的部属常常干打家劫舍之事。虽然没有提到祖逖的参与,但史书往往多美化之言,此辈行径,大有可能是得到了祖逖的默许或支持。
流民帅大多门户不高,并且不具备风流旨趣,无法与“挥麈谈玄”的东晋上层门阀士族建立良好关系,因此始终无法进入东晋的权力中心,注定不是一流人物。
虽然极大多数流民帅都无法摆脱其身份地位,也不具备出将入相的能力,只能与晋廷保持尴尬关系条件,仅图自存。但其中不免有例外,这个例外,叫做郗鉴。
(郗鉴)
二郗鉴与京口经营——放长线钓大鱼
郗鉴,字道徽,东晋重臣、书法家。与其他流民帅不同,郗鉴门第条件尚可,且个人气质出众。他少时博览经籍,以清节儒雅而显名于外。
晋惠帝时,郗鉴先后担任太子中舍人、中书侍郎。永昌初年,郗鉴入朝任领军将军、安西将军、尚书令等职。
太宁二年(年),郗鉴统领各营对抗进攻建康的叛军大将钱凤等人,又派兵奇袭王含,成功讨平王敦之乱。咸和二年(年),苏峻之乱爆发,郗鉴坚守广陵,之后回屯京口抵御叛军进攻,成功讨平苏峻之乱。
(郗鉴)
之后,郗鉴以大局为重,拒绝大将陶侃、外戚庾亮废王导的建议,阻止了朝中的士族斗争。咸康五年(年),郗鉴去世,年七十一,获赠太宰,谥号“文成”。
郗鉴一生多有建树。他协调了诸门阀士族之间的关系,为稳定东晋的统治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但郗鉴对京口的经营并使其成为重镇,才是对整个东晋乃至南朝具有更大的意义,更大影响之事。
魏晋时期,京口仍是贫瘠荒凉之处,发展水平低。但因有长江作为屏障,加之很多南渡流民抵达安全之地后,不愿再南行,因此京口成为流民大量的落脚点。
京口重镇的地位自苏峻之乱后日益凸显,郗鉴以及其家族开始经营京口。郗鉴一面招流民,组成军队,另一面利用京口靠近盛产粮食的三吴之地的优势,用三吴粮谷来保障军队粮食供应。
京口在郗鉴经营下,已经日渐强盛。王敦之乱时,郗鉴就以此地流民为军,成功平乱。此后,更使屯扎重兵的京口成为东晋朝廷的有力后盾,起到制约(长江)上游各门阀势力的作用。
(谢安)
三重建北府兵——谢安的抉择
东晋孝武帝时,前秦已统一北方,对东晋有巨大的军事压力。同时,桓谢二族成为实力最强的门阀士族,此时桓氏家族控制着长江上游的荆州,桓氏家族的代表桓冲手握重兵,对建康虎视眈眈;谢氏家族的代表谢安则在朝中为相,想方设法要降低桓氏的威胁。“枪杆子里出政权”,以军权维护自身利益,是不变的准则。可此时谢安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手中无兵。
为了充实长江下游的军事力量,抵御前秦,并建立与桓氏抗衡的资本,拱卫首都建康,谢安打算重建北府兵。(北府兵因为在郗鉴时已经创立,所以只是重建而不是创建。)
孝武帝太元二年(),朝廷任命谢安侄谢玄为南兖州刺史,负责重建北府兵,兼招募徐、青、兖三州流民。
北府兵是以京口、广陵为基地组建而成的,而京口和广陵所在的徐、兖二州是北来侨民的集中地,“人多劲悍”,战斗经验丰富。仅南徐州所属侨寓人口就有二十二万之多。因此,北府兵以北方侨民和子弟组成。因为晋朝百姓称京口为北府,所以当时称这支军队为“北府兵”。
太元初,谢玄北镇广陵,时苻坚方盛,玄多募劲勇,牢之与东海何谦、琅邪诸葛侃、乐安高衡、东平刘轨、西河田洛及晋陵孙无终等以骁猛应选。玄以牢之为参军,领精锐为前锋,百战百胜,号为“北府兵”,敌人畏之。(《晋书刘牢之传》)
从资料来看,当时招募的主要是将,而不是兵。更准确的说,招募的是流民帅。因为刘牢之、何谦、诸葛侃、高衡、刘轨、田洛、孙无终等实际上都是活动于江淮以南,拥有一定武装力量的流民帅。比如,何谦早年是徐州刺史庾希的部属,田洛则是幽州刺史。谢玄只需授予他们官职,或补充一定兵员,就能用其作战。
这样看来,北府兵重组后,实际上是集合一部分原属北府或独立活动的宿将,并征发一部分流民以补充兵员而形成。用这样的方式,一方面可以迅速组建军队,另一方面可以保障军队的战斗力。
(刘牢之)
但还有一个问题:北府兵的主体,是流民帅以及他们的部属,他们之间也有矛盾,那北府兵如何被控制呢?
答案在于刘牢之。刘牢之是将门之后,其父刘建,是东晋征虏将军,他的顶头上司是豫州刺史谢万——谢万是谢安之弟,也是谢氏家族的重要人物之一。刘建既然为谢氏旧将,刘牢之就因为这层亲缘关系而为谢玄所用。
换句话说,刘牢之有双重身份——一是流民帅,一是谢氏家族旧将。因此,刘牢之作为谢玄的参军和前锋,也是北府兵的实际统帅,是枢纽。谢安,谢玄,刘牢之,北府兵这四者之间,是前一个控制下一个的关系。
(刘牢之)
四中流砥柱——北府兵的两大作用
北府兵组建匆忙,并无精良装备,亦无正规训练——并非谢玄不想训练,而是北府兵分布太过分散,不具备大规模训练的条件。但因为流民帅长期作战,经验丰富,其常年征战,实力颇为强劲,因而北府兵的整体实力十分可观。
重建北府兵之初,谢安的目的有二:一是抵御前秦,一是抗衡桓氏。从结果看来,北府兵出色地完成了这两大任务。
1、抵御前秦
北府兵建立不久,就对抵御前秦发挥了重大作用。秦将彭超,俱难等率秦军6万南下,围晋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朝廷大震。谢玄率何谦﹑刘牢之等解田洛之围,又连续大败秦军。
太元八年,在有名的淝水之战中,谢玄、刘牢之率领的北府兵发挥了主力军的作用,大败前秦军队。此后,北府兵乘胜北伐,先后收复黄河以南的大片土地。北府兵经此一战,史上留名。
2、抗衡桓氏
谢安组建北府兵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改变谢氏家族手中无兵,“权重而力弱”的局面,抗衡桓氏家族。
北府兵组建之初,桓冲坐镇荆州,手握重兵,还瞧不起北府兵。淝水之战时,冲“深以根本为虑,乃遣精锐三千来赴京都”。桓冲一方面确有拱卫京师之意,另一方面对其不放心,含有讥讽之意。可北府兵以少胜多,在淝水之战一战扬名,也是桓冲始料未及的。
(桓冲)
桓冲死后,谢安以桓冲侄桓石民镇荆州,桓石虔镇豫州。并改任与桓冲同为桓氏但关系疏远的桓伊任江州,使其作为上游荆州,豫州与下游建康之间的缓冲。朝廷出现了难得的安定局面,上游和下游,桓氏与谢氏,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平衡的建立,固然与谢安处置有关,如果没有北府兵以抗衡桓氏强大的军力,和平自是无从谈起。北府兵建立前,经常有反叛事件发生。北府兵建立后,成为朝廷的有力屏障,大大减小了荆州反叛朝廷的可行性和成功率。
五前路茫茫——北府兵的“衰亡”与“再生”
重建的北府兵由谢氏家族的谢玄主持创立,一开始权力几乎只属于陈郡谢氏,后数度易主,并成为南朝军队主力。
太元十二年(年),谢玄卸任,而司马恬、王恭先后代之。后来,王恭率北府兵起兵反晋,被刘牢之所杀,代之为北府兵领袖。
晋安帝元兴元年(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刘牢之随即投降桓玄,大失人心。随后不久,刘牢之被桓玄夺去兵权,被迫自杀。
(桓玄)
元兴三年(年),刘裕,即原北府兵参军,起兵杀桓玄。
年,刘裕称帝,建立宋。刘裕等人虽然都是北府兵将领出身,但此后他们的军队已不是是原来意义上的北府兵了。
六结论
东晋是门阀政治发展水平极高的时代,各门阀士族“你方唱罢我登场”。但东晋创建之初,势力单薄,不得不倚仗流民帅以抵御北方。
郗鉴是流民帅中的特例:他门第条件较好,个人气质出众,成功打入东晋的权力中心。郗鉴协调了当权诸门阀士族之间的关系,为稳定东晋的统治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为了抵御前秦,抗衡桓氏,手中无兵的谢安打算重建北府兵,其实际上是集合一部分原属北府或独立活动的宿将,并征发一部分流民以补充兵员而形成。
谢玄任命谢氏旧将刘牢之为参军和前锋,将他作为北府兵的实际统帅。谢氏家族借刘牢之,间接控制了北府兵。
(谢玄)
此后,北府兵出色地完成了谢安既定的两大任务:北府兵取得淝水之战的胜利,并使得雄踞一方的桓氏不敢妄动,朝廷出现了较长时间的安定局面。
重建的北府兵,一开始权力几乎只属于陈郡谢氏,后数度易主,其性质也发生变化。后来,北府兵将领刘裕起兵,之后建立宋。此时的北府兵,虽还在发挥重大作用,但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北府兵了。
参考文献:《晋书刘牢之传》《晋书祖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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