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镇怀朔镇高氏出身鲜卑族,魏廷迁洛后,高欢沦落为穷苦镇户,身处社会底层,事实上已失去自由民身份,自幼未接受过汉文化熏陶,成为怀朔镇兵。河北之乱时,高欢先后投靠六镇流民帅杜洛周、葛荣,其后流浪于晋阳,入尔朱荣麾下,因军功就任晋州刺史,得以独立发展。
滏口战后,葛荣二十余万旧部被流放并、肆诸州,是为六镇流民,高欢悉数纳入麾下,奠定怀朔军阀集团基础。尔朱荣被刺杀后,高欢乘机逐步脱离尔*阀集团,并击败契胡尔朱兆,初步奠定晋阳霸府,尔*阀集团就此烟消云散。
一、魏廷皇权与晋阳相权之争
何德章指出,高欢拥立显宗孝武皇帝,源自高欢具有显宗孝武皇帝血统,所以,高欢不顾及皇帝已年长、不好控制等实际。此外,高欢亦参考自身政治实力和河北士族的政治意见。
高欢消灭尔*阀集团以后,虽然取得“挟天子以令诸侯”政治优势,但是,内部尚未安定,后方亦不稳固,鉴于尔朱荣历史教训,高欢不能冒然称帝,置身于炉火之上。于是,显宗孝武皇帝永熙二年至永熙三年上半年,君相之间展开控制与反控制尖锐斗争。高欢效仿尔朱荣控制敬宗孝庄皇帝先例,在显宗孝武皇帝即位之初,以女妻帝,成为皇后,旨在提高自身政治地位,同时在皇帝身边安插耳目以侦察动静。
时帝为斛斯椿、元毗、王思政、魏光等谄佞间阻,贰于齐献武王,托讨萧衍,盛暑征发河南诸州之兵,天下怪恶之。
魏收认为,君相之间产生矛盾冲突,主要因为斛斯椿。斛斯椿原是尔朱荣部将,曾任东徐州刺史。斛斯椿出谋划策拥立烈宗节闵皇帝,被封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听闻高欢击败尔朱兆于邺城韩陵,斛斯椿立即反击,将尔朱家族成员或杀或抓,讨好高欢。然而斛斯椿暗中密谋除掉高欢,取而代之。显宗孝武皇帝赏识重用斛斯椿,一切军国大事皆越过高欢、同斛斯椿单独商议。
显宗孝武皇帝采纳斛斯椿等人建议,设立负责都督部曲保卫皇宫,又从各地挑选大批多力善战勇士担任身边警卫。是时,贺拔岳驻扎关中,手握重兵。为与高欢抗衡,显宗孝武皇帝特表亲近贺拔岳,并经常派人秘密联系贺拔岳,提升贺拔岳二兄贺拔胜为统管南方七州军事大都督。
高欢积极回应,极力在要害之处安插亲信,与皇帝争权。高欢以高乾为司空、其弟高琛为定州刺史,好友孙腾为仆射,内弟娄昭为领军。关于济、建、徐诸州刺史任命,双方更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甚至发展到抢夺城门钥匙,驱逐对方官吏的地步。表面上,因为斛斯椿导致君相之间矛盾激化。
事实上,显宗孝武皇帝猜忌高欢是决定因素。观之可知,皇帝清楚自身处境,魏廷原有兵力早已腐朽不堪,皇帝没有强有力的武装力量支持。在政治权力角逐中,没有军队,则无政权。于是,显宗孝武皇帝发起一切可以动员地利用军队来扩充自身实力。高欢具有自身局限性,虽有强大军事实力,但显宗孝武皇帝名正言顺,人事任免还得经过天子下诏方可具有合法性。因此,高欢难以做到为所欲为,有时甚至还处于下风。
除斛斯椿外,显宗孝武皇帝竭力拉拢高欢集团重要成员,企图瓦解分化之。显宗孝武皇帝意欲争取司空高乾为已所用,宫廷华林园宴会后,皇帝单独留下高乾并对高乾讲道。皇帝诚心与高乾立誓结盟的提议,高乾并未理解皇帝的用意,只是觉得无此必要。
事后,高乾未及时禀报高欢。君相关系日趋紧张,高乾赴晋阳,将皇帝拉拢情形告予高欢,并劝说高欢迫使皇帝早日禅让。高欢未置可否,“勿妄言,今启司空复为侍中,门下之事,一以相委任。”
接着,高欢屡次上书为高乾请求侍中一职,皇帝偏不允许,后来勉强应允高乾出任徐州刺史。高乾将上任之时,皇帝听说高乾曾将华林园密谈泄漏于高欢,离间高欢和高乾关系并取得成功。高欢对高乾产生恶感,将高乾之前评述朝政来信密封,遣使送予皇帝。
于是皇帝召见高欢当面责问,随即赐死高乾。高乾弟高慎和高敖曹闻知凶讯,不知内情,相继逃至晋阳投奔高欢。高欢与高敖曹抱头痛哭,扬言“天子枉害司空。”观之可知,高欢此时尚不能完全控制魏廷,晋阳霸府不能脱离傀儡皇帝而单独存在。
显宗孝武皇帝积极拉拢其他六镇军阀,贺拔岳派遣部将宇文泰赴洛阳向皇帝汇报关西情况,皇帝封贺拔岳为雍州刺史及都督雍、华二十州诸军事,又封宇文泰为武卫将军。贺拔岳与秦州刺史侯莫陈悦联军东进,准备进攻灵州,威胁高欢侧翼。
高欢派人挑拨离间侯莫陈悦同贺拔岳的关系,进行策反。侯莫陈悦刺死贺拔岳,归附高欢。贺拔岳余部拥戴宇文泰为主。高欢命侯景招降宇文泰,高欢招降同时,为出动大军,失去时机,侯景只好返回晋阳复命。
宇文泰反击侯莫陈悦,迅速平定关陇,占领长安,侯莫陈悦兵败自杀。显宗孝武皇帝封宇文泰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关西大都督,意欲依靠关陇武川军阀力量对抗高欢。于是,洛阳魏廷与晋阳霸府各自集中兵力、调运粮草,形势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显宗孝武皇帝永熙三年秋,君相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地步。高欢部署完毕,以高敖曹为先锋挥军南下,迅速渡过黄河。魏廷扼守河桥的兵马纷纷逃亡,一哄而散,皇帝西逃。高欢兵入洛阳,派人请皇帝东还。高敖曹率兵追击皇帝,显宗孝武皇帝不分昼夜打马疾驰,后得脱险,被宇文泰部将接入长安。
此后,宇文泰拥立显宗孝武皇帝,高欢另立昭宗孝静皇帝。是时,高欢居晋阳,总揽大权,“自是军国政务,皆归相府。”
君相双方代表利益截然相反:显宗孝武皇帝代表洛阳魏廷后期京师汉族士族利益,高欢代表以怀朔镇为主六镇军人利益。观之可知,此时,整个北朝处于旧权力衰落崩溃和新权力孕育发展的交替时期。魏廷初期和中期,鲜卑拓跋贵族和汉族士族建构的政治格局逐渐崩塌,政治格局重建的重任就历史性落在六镇军阀集团身上。
高欢和宇文泰皆为六镇军阀集团典型代表兼领袖人物。相比之下,显宗孝武皇帝代表洛阳拓跋贵族和汉族士族集团,并非北镇出身,从小接受汉文化熏陶,更不具备尚武精神,并非以高欢为代表怀朔军阀集团合适代言人,高欢废立皇帝势在必然。
二、怀朔军阀集团构成
高欢崛起之路,实质是以高欢为代表、以怀朔镇兵为主体、怀朔军阀集团势力逐渐壮大的历程。高欢早年结识怀朔镇亲友,可视为一股相对独立、又很特殊势力,因此,笔者将高欢晋阳霸府势力称之为“怀朔军阀集团”。
怀朔军阀集团,高欢亲属势力和娄昭君家族成员之外,高欢兼并尔朱势力过程中纳入麾下武将。高敏指出,怀朔军阀集团实质是姻亲集团,其特色为鲜卑化汉族窦、段、高氏同怀朔镇鲜卑族联姻,形成胡汉联盟特殊形式。汉族人窦泰“善骑射,有勇略。”窦泰父兄与破六韩拔陵作战阵亡,窦泰身负骸骨投奔尔朱荣。高欢出任晋州刺史,任命窦泰为镇城都督。
后来,窦泰又娶娄昭君之妹,与高欢、段荣成为连襟。又,厍狄干“梗直少言,有武艺。”镇压农民军,以功授为将军。后来,厍狄干娶高欢之妹,成为高欢倚重的大将。观之可知,怀朔军阀集团存在千丝万缕的姻亲关系。所以,高敏认为,邺城魏廷为姻亲交错怀朔镇诸军阀家族所有,是为非常腐朽的外戚政治。
不可避免姻亲关系之外,高欢看重怀朔镇具有军事才能镇兵。譬如:斛律金“性敦直,善骑射,行兵用匈奴法,望尘识马步多少,嗅地知军度远近。”斛律金曾参加破六韩拔陵军,后脱身归尔朱荣。斛律金目不识丁,不会写己名“金”字。司马子如教授,势若盖房起脊,先搭好顶,再于其下架梁,斛律金方才学会签己名。
斛律金后来成为高欢信赖独挡一面的大将。此外,高欢还重视提拔培养侯景。《梁书》卷五六《侯景传》记载,侯景“驭军严整,然破掠所得财宝,皆班赐将士,故咸为之用,所向多捷。”侯景能力超群,高欢夸奖侯景“将高昂、彭乐皆雄勇。”侯景回复“似豕突耳,势何所至。”侯景桀骜不驯跃然纸上,成为侯景后来和高欢次子高洋决裂,西归长安魏廷、南附建康梁廷原因之一。
总结
高欢草创六镇怀朔军阀集团,颇具特色:其一,地域性强。主要武力缘自北镇怀朔镇。其二,姻亲性强。高欢早年身处六镇,落魄之时娶鲜卑族富户之女娄昭君。娄昭君极力襄助,高欢由是发迹,怀朔姻亲军阀集团,滥觞于斯。其特色为鲜卑化汉族窦、段、高氏同怀朔镇鲜卑族联姻,结成姻亲集团,形成胡汉联盟特殊形式。
其三,出身性强。高欢出身怀朔镇兵,共同出身者,譬若侯景、斛律金等人,纵其性情桀骜不驯、目不识丁,得以重用。其后侯景被高欢封濮阳郡公,“为河南道大行台,位司徒。”专制河南一十三州,拥兵十万,成为邺城魏廷第二号人物,仅次于邺城魏廷渤海王、大丞相,俟高欢薨后,扰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