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飞,自号南山岭人,男,年生,陕西教育学院毕业,高级教师,陕西省作协会员,曾在《散文》《中国校园文学》《陕西日报》《延安文学》等十余种报刊发表散文诗歌等,先后在“延安文艺杯”等大赛中获奖10余次,出版散文集《云横秦岭》《雪拥蓝关》等。现任陕西渭南市杜桥中学校刊《杜桥》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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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枣树记趣
单独一个“枣”字后边紧跟一个“树”字,构成汉语中一个十分可爱的词语“枣树”,“枣树”让人联想到的不只是树,而更多的想到甜脆可口的枣子。若给“枣树”这词儿的前边再加一个“酸”字,那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人联系不到甜脆可口的枣子也就罢了,而连加入“树”族的可能性,都大加怀疑了。
远天远地的分水岭这方圆,偏偏的就铺天盖地的生有这种带有棘刺的绿色植物,说是树吗,未见树形,周身棘刺,说是草吗,分明木本,岂能有错!小时候,我从来不把它当作树看,在我们分水岭上的小村,大人孩子从来不把它叫成树,或叫曰:酸枣刺,有的更直截了当:枣刺!大家甚至都觉得,似乎只有这样的称谓,才来的恰当贴切。记得在我蒙童的时候,奶奶讲过一个赖账不还的故事,“欠你钱,实不难,家里木头做成船,船烂了,退钉子,打弯镰,割枣刺,栽路边,採羊毛,绣花毡,啥时卖了啥时还给你钱。”不说这无赖的嘴脸如何入木三分,只是那时的人不称枣树而叫的是枣刺,而枣刺肯定就是我要写的酸枣树了。
不难看出,能阻挡家禽损害庄稼,能採下羊毛绣出花毡,这便是枣刺存在的最初价值。我在小孩子时没有今天的孩子这么有福气,那时候大人没钱买玩具,就是有也没有今天的玩具和游乐丰富多彩。可孩子自有孩子取乐的办法,枣刺就是玩具之一。“推磨子”是夏季常玩的一种游戏,备一拃多长两根麦秆,硬点的枣刺三个,牛虻两只,一个枣刺穿在一根麦秆中央,另两个枣刺刺进牛虻肚子,连在这根麦秆的两端,中间扎的枣刺裸露部分放进另根麦秆的一端。疼痛难禁的牛虻开始展翅作奋飞状,发疯着魔般的推动横着的麦秆做无休止的圆周运动,直至牛虻气竭绝身亡,孩子们就是在听着看着“磨子”由飞转到停止,最后在牛虻惨叫声中得到了快乐。这游戏在今天的孩子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而在那时,我和我同龄的伙伴,就这样真真切切的玩过,玩得非常的投入,又玩得十分的开心。
夏季刚结的酸枣不能吃,但那也是大一点的孩子开心的钥匙。玩枣枪玩法非常简单,粗细不等的扫帚条子,或木竹棍儿,粗的,刀锯截成一拃长短,细的略长,细的穿过粗的,需要不松不紧,玩具就成了,谓之曰“枣枪”。往往冒雨上山放牛羊的时候,就是这些大点的孩子开心之时,漫山遍野都是酸枣,可谓取之不尽而用之不竭。牛羊开始吃草了,拿出枣枪,抽出内里的细棍儿,给粗棍儿一端塞一个大小合适的酸枣一粒,然后细棍从一端捅入,待得另一端的枣子砰然飞出,枣枪当然就响了。竹筒越粗,声响越大,力气小的孩子自然望而却步。大家玩的忘我,也玩得忘记牛羊,自己浑身被雨淋湿,浑然不觉,当然牛羊跑到庄稼地里,也浑然不觉。
酸枣仁和酸枣根上的皮,我曾用酸枣根上的皮和地榆等试制刀伤之药,《神农百草经》记载,酸枣仁有养肝、宁心、安神、敛汗等安五脏之功能。在饥馑的年月,距分水岭三四十里的灞河川道某国营药材收购门市忽然贴出告示,酸枣仁收购价格高出临近门市许多。价格相差悬殊,有一定赚钱机会。村民自知,传扬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夜色中耳语,三三两两结伴,诡秘的出现于山下小路。山下小村人人生计艰难,村民紧抓这一机遇,从更闭塞的地方收购酸枣仁儿,一斤可赚一毛,两毛,顶多三毛。不是大家心照不宣,实在是怕干部找茬,天不明偷偷出去,避过别人眼目回家,顾不上做饭吃饭,由小村往南操近道步行三四十里路程,男人多扛妇女也不少背,翻沟越岭,上坡过河,去交药材。花言巧语蒙混卖的,又巧语花言哄过收购门市的盘问。回到家里,不怕人困马乏,拿了干粮又悄悄消失在夜幕之中。
这么多人鬼鬼祟祟来收购酸枣仁儿,心下疑惑,小村人就编出让自己暗自发笑的理由,终于又糊弄了不知情者。三五天时间,靠山村落的酸枣仁已经卖空,川道的门市贴出告示,小村的乡亲们又恢复了原有的生活节奏,他们每每聚在一起,津津有味的讲述自己的奇险经历。几十年后回头讲述这段特殊经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它是那个时代小村倒贩酸枣仁的辛酸往事,泛起一种述说不出的酸楚,那些贩卖过酸枣仁的队伍里,还有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以自己的柔弱之躯,承担着对家庭对子女对老人的责任和担当。家乡的酸枣林,它承载了一段特殊的时岁,阵阵山风里响动的是岁月长河的涛声啊。我的那些乡亲们大多已经作古,但我一看到这一片一片的酸枣树,我就理直气壮的称它们为树,而且在内心深处肃然起敬。
在那历史的荒年歉月里,秦岭脚下的小村不光缺少粮吃,柴禾也是十分困难,就那不敢亲密接触的枣刺,也被分水岭的人割得干干净净,剩下来的只能是挖根。我曾跟着父亲,砂石坡上一镢一镢的挖,挖下枣刺根没有刺,这种做法对酸枣树却时断子绝孙的残忍。尽管已经十分残忍,可到了第二年,酸枣树又蓬蓬丛丛的蓬勃出来,一窜老高,大有烧柴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倔强呢。
在我有限的经历里,酸枣接大枣是酸枣作为树最为荣耀、最值得大书一笔的。有道是酸枣脾气怪,一接长得快,漫山遍野都是酸枣树,何愁没有甜脆可口的大枣吃呢。我父亲作为村上嫁接树木的行家,和其它村民一起,一道硷一面坡的接。那成活的枣树,一年就长一丈多高,枝股上的刺也稀了,孩子们高兴地等着,等着吃又大又甜枣了。我家门前的乡路外边,成活的枣树最多且长得最大。那些经过改头换面的枣树,长得蓬勃健硕。
八九月间,红的绿的半红半绿的枣儿缀满那一排枣树的枝叶间,把整个树冠都压得垂吊着,像一片彩色的瀑布。这一树树枣子就那么的红得诱人,装饰着小村好大的一片天空。村里的男女老少扛锄的路过,仰着脖子,口里分泌着唾液,每一条神经都被挑逗得打着颤颤,伸手摘下两三颗枣子,老年人说,没有成熟的枣子咋能吃呢,咋能好吃呢。一棵棵枣树,爽亮了那么多人的眼,打动了那么多人的心,又一次又一次的扫了那么多人的兴。有道是七月枣,八月梨,九月柿子红了皮,当分水岭上的柿子的大红脸露出来,红得像一片霞的时候,那满破满岭的大枣真到了成熟的时月,看着又大又艳宝石一般的大枣,乡亲们非常高兴。可令人遗憾的是,所用大枣接穗品种太差,又不懂得防虫,能眼看着漂亮,却不能解馋。全村男女老少扼腕叹惜了好长时间,最后是一次又一次悻悻的从枣树底下离开了。
那一场酸枣接大枣的运动到现在也几十年了,当年接枣树的人中大多已经作古,年龄最轻的也已经满头白发了。那些一接长得快的枣树,也一茬一茬的死掉了,代之而起的仍然是当年最不起眼的酸枣树,竟然真的长成了和那大枣树差不多的高大的枣树了。每年秋季,翡翠玛瑙一般的酸枣密密匝匝,酸枣竟出脱的比先前的更加鲜亮,个大,酥脆,有酸味更有甜味。每年秋季回老家塬上,回城的时候要带上核桃、柿子、山楂,更有不至一个的年轻人打来电话,无论如何要带上一袋酸枣。
和酸枣树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的我,站在酸枣树面前终于傻眼了,你曾经是多么的不如流,被人侮为枣刺,砍你的身,挖你的根,把你当柴禾烧成灰,让你断子绝孙,如今竟堂堂正正的成了真正的树了。想到这一层,我忽然感到我的生命颤栗起来,抖落了些许的俗气。看着这一沟一凹的充满生机活力的酸枣树,蓬蓬勃勃,长得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诱人,简直成了让外地人企慕的风景树!在家乡分水岭金色的秋天里,酸枣树撩逗着你,召唤着你,结的是一树实实在在的酸枣,给人带来的却是诗的境界,浪漫的情怀和美学的情景。几位外地的姑娘小伙掏出手机拍照酸枣树时,让我也站在一片酸枣树下,我面对着镜头又面对着酸枣树,半天说不出话来,因为我的家乡酸枣树构成特有的风景让人久久的回味啊。
丙申初夏于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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