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弘治九年,公元年,风调雨顺,国泰民不安。
最不安的人要属彭城卫千户吴能。吴能人如其名,是个很无能的人。他虽然是京城保卫军中的一员,但不属于嫡系部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杂牌军中的一员,虽然他明面上是五品大员,可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混的还不如普通老百姓。因为自己欠下一屁股的赌债,所以他打算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吴)满仓儿许配出去,赚一笔卖身钱。他找到四里八乡都十分闻名的媒婆张氏,希望张氏能给自己的女儿找一户好人家。没想到媒婆张氏是个不讲职业道德的人,表面上,她告诉吴能,把满仓儿许配到了皇亲周或的府上,暗地里,她却把满仓儿带入妓院,做了娼妓。吴能最后一次见到满仓儿,是张氏把她用马车接走的那天。他看着载着女儿的马车越驶越远,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他不知道女儿的未来最后落向何处,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过的幸福平安。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这一走,竟然引出一桩旷古烁今的大明奇案。满仓儿满怀期待的等待着自己未来的人生,她幻想自己安逸的生活,幻想自己的如意郎君,甚至幻想加入皇亲国戚家后的富足日子。但她没想到,自己一下车,没有来到幻想中的天堂,反而来到了京城最大的妓院。满仓儿的悲惨人生开始了,她成了妓院中的一名妓女。本来命贱,此时命更贱。张氏几经辗转,把满仓儿卖给了同在妓院工作的演奏师傅袁璘。由于吴能是偷偷把自己女儿许配掉的,并没有告诉妻子聂氏,所以直到吴能死后,聂氏才发现自己的女儿被吴能许配给了别人。聂氏来到周或府中,府上却说查无此人。唯一的线索断了,人海茫茫,杳无音讯。母爱是伟大且坚韧的,聂氏决定寻找女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聂氏东奔西跑,终于在烟花柳巷中找到了已经沦为风尘女子的满仓儿。这个身世凄苦的女孩被蒙在鼓里,她认为他的父亲吴能骗了他,她怨恨他的父亲,连带着怨恨她的母亲,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父母,都是罪魁祸首媒婆张氏骗局之下的受害者。聂氏找到了自己受尽苦难的女儿,但女儿满仓儿却拒绝跟她回家。没想到聂氏并不是个软弱的妇女,叛逆的女儿不肯回家,她居然联合自己的儿子把满仓儿劫持了回去。不管聂氏和满仓儿母女两人有多少芥蒂,她们毕竟算是一家团聚了。但妓院的演奏师傅袁璘傻眼了。满仓儿是自己花了大价钱从别手里买来的,是自己在妓院的摇钱树,现在就被聂氏这么不明不白的抢走了?这算怎么回事?他找到聂氏,表示:满仓儿是不是你的女儿,我管不着,但满仓儿是我花钱买的,要么你把满仓儿还给我,要么你给我钱,把满仓儿赎走,就这么一声不响的在我面前把人掳走了,那是不可能的。聂氏表示:要钱没有,要人也没有,啥也没有。袁璘又傻了一回眼,因为他发现聂氏根本就是一个不讲理的人。跟聂氏讲不了道理,袁璘一纸诉状,将聂氏告上了刑部。负责受理案件的人是刑部郎中丁哲和员外郎王爵,他们详查了实情,正要断案判案时,袁璘却突然在公堂之上大喊大叫,行为类似于今天的扰乱法庭秩序。袁璘是个乐师,生在妓院,长在妓院,一没文化,二没教养。他在公堂之上用词粗鄙,心情激动,手舞足蹈。也许他没有冒犯大明法律或者官员的意思,但他行为却惹恼了主审官丁哲和王爵,他们将袁璘控制住,按在公堂上狠狠的抽了五十鞭子,而因为这么一闹,原本正常的庭审过程不得不中断,择日再审。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几天过去,袁璘因为在公堂上挨了鞭子,身体不断恶化,居然一命呜呼,死了。御史陈玉,刑部主事孔琦亲自验明正身,证明袁璘身死无疑,刑部犯难了,原告死了,这案子还要不要继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既然原告死了,案子就没有再审理下去的必要,刑部大手一挥,把满仓儿判给了聂氏,原告袁璘起诉无效。本来这件事就已经告一段落,但事情远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东厂有一位姓杨的宦官,叫做杨鹏,权力很大。杨鹏的侄子,是个嫖客,曾经和满仓儿发生过多次你懂我懂大家懂的关系。东厂,全称叫做东缉事厂,它在明代*治制度中是一个特殊的,且凌驾于所有部门、单位之上的司法单位,刑部在东厂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小老弟而已。这个由皇帝宠信的太监统领的特殊司法单位,有自成一套的司法体系,捉人、杀人、判案、断案可以自行决定,不必通知任何人。杨鹏的侄子素来和刑部郎中丁哲不睦,两人偶有间隙,他注意到这起案件,感觉可以大做文章。他找到袁璘的妻子,表示你丈夫不能白死,你应该到东厂找杨公公去伸冤。同时,他又找到媒婆张氏,让媒婆张氏认满仓儿为妹妹,并让她一口咬定当时并没有把满仓儿送入妓院,而是嫁入了皇亲周或的府中。由此一来,杨鹏侄子的逻辑就清晰了。如果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满仓儿是通过合法的方式嫁入到了皇亲周或的府中,而不是被卖入妓院,那么在整件案子上,袁璘就成了毫无关系,成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但刑部却将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屈打致死,刑部要承担很大责任。满仓儿记恨父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离家出走,躲了起来。案子到了东厂,一刻不停,交给了锦衣卫的镇抚司来处理。此时的东厂权力很大,如果说刑部在东厂眼里是小老弟的话,那么锦衣卫在东厂眼里就是小学生。锦衣卫分为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两个部门。(明代司卫机构示意图)南镇抚司相当于CIA,专门搞情报工作,对皇帝直接负责。北镇抚司相当于FBI,专门搞刑侦审讯等工作,属于特别执法部门。这件案子自然落到了北镇抚司手里。锦衣卫和东厂沆瀣一气,穿一条裤子,对聂氏严刑拷打,重刑之下无真言,聂氏屈打成招,承认自己的女儿满仓儿的确是嫁给了皇亲周或,和袁璘没有任何关系。不仅聂氏承认,被锦衣卫找来佐证的满仓儿,也一口咬定自己嫁入了皇亲周或的府上,和袁璘没有关系。锦衣卫到皇亲周或的府上去求证,皇亲国戚也明白锦衣卫的意思,他们同样不敢得罪东厂,也出具了一份证明满仓儿的确嫁入周府的文书。栽赃陷害,天衣无缝。这样一来,被刑部打死的袁璘就成了冤假错案,参与这起案件的所有官员都要承担责任。案件坐实,东厂上奏,刑部因为公务行刑导致无辜人员死亡,应该法办。果不其然,案件尘埃落定,审理此案的刑部官员丁哲草菅人命,被判处徒刑。徒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限制人身自由,并且强迫劳动,相当于现在有期徒刑。王爵、陈玉办事不力,查案不明,被判处杖刑。杖刑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按在地上给你一顿打。借着这样一个案件,东厂一番神奇操作,将刑部的势力狠狠的打压了下去。在这场案件之中,所参与、涉及的部门,不但东厂、锦衣卫、刑部。御史台、都察院都参与其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案子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所有人都选择了缄默。因为此时的东厂,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没有人敢反抗东厂的宦官势力,也没有人愿意为了无辜且弱小聂氏而得罪他们。人们会因为自身的利益而互相关联,却难有人在*治的修罗场中保持正义。这时候,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这个人的名字叫徐圭。(徐圭形象)他是刑部的典吏,他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目睹了东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操作,于是给当时的皇帝明孝宗朱祐樘写了一封奏折,内容大致是这样的:满仓儿一案,刑部已经审查的清清楚楚,是东厂寻衅报复,才拿着这个案件大作文章。他们先和媒婆张氏、袁璘的妻子串供,造成满仓儿嫁入周府,和妓院的袁璘并不相识的假象。后利用周府出具的伪证和聂氏屈打成招的供词来坐实袁璘和这起案件毫无关系的定论,从而利用袁璘的死亡来陷害刑部的官员。徐圭还以小见大的指出,像“满仓儿”这样的案子,数不胜数、东厂、锦衣卫、都察院、御史台,官官相护,在大明的*治舞台上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栽赃陷害自己的*治对手。他告诉皇帝,东厂和锦衣卫由于都是直接对皇帝负责,所以他们无形间拥有了凌驾于大明法律之上的权力,他们肆意的制造冤假错案,*同伐异,干扰国家的司法公正,这是非常严重的现象。最后,他建议皇帝取消东厂、锦衣卫这样的机构,还大明天下一个寰宇盛世,清净太平。一个小小的典吏,以一己之力,在所有人都沦为沉默的帮凶时,仗义执言,并且敢于挑战百年来多少仁人志士都无法撼动的东厂、锦衣卫等特务组织。史书没有为徐圭立传,甚至没有太多对他的描述,但史书详细无误的记载了一段他对皇帝说的话,内容是这样的:《明史》:臣一介微躯,左右前后皆东厂镇抚司之人,祸必不免。顾与其死于此辈,孰若死于朝廷。愿斩臣头,以行臣言。给臣妻子送骸骨归,臣虽死无恨。他告诉皇帝,我只不过是个平凡而普通的大明官员,我的身边都是穷凶极恶虎视眈眈的东厂探子和锦衣卫,今天我状告他们,早晚会被他们盯上,然后害死。与其死在这帮小人手里,我更愿意以我的性命换来帝王的觉醒,请皇帝砍下我的头颅,以我之命,惩治东厂和锦衣卫,还世道一个公正,还天下一个清白,微臣虽死无憾了。奸佞畏死终需死,忠臣求仁几得仁?让我们记住徐圭,他的气节和品格,将永远镌刻在历史的星空之下。明孝宗朱祐樘愤怒了,他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怎么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明孝宗画像)他下令让都察院再次彻查此案,但他却没注意到徐圭在奏折里说的话。那就是彼时的大明朝堂之上,官官相护,没有任何一个单位、官员和机构敢说真话,无形之中,它们都沦为了东厂的走狗。如果皇帝不亲自下场查案,那么冤屈将永远得不到洗刷。朱祐樘有这份心气,但他没有这份时间。他把这件事交给了都察院的都御史闵圭,而闵圭,还是东厂的人。兜兜转转,一切都回到原点。正义不仅会迟到,正义也会缺席。闵圭接到命令,不久后向皇帝表示:徐圭根本就是扯淡,他说的事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甚至都用不到皇帝再做决断,朝廷的处理结果就下来了:维持二审原判,并将一直捣乱扯淡的徐圭革职,贬为平民。“满仓儿案”正式结束了,该惩治的人没有得到惩治,该被洗刷冤屈的人没有沉冤得雪,大明的*治风气,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改变。东厂和锦衣卫依然横行朝堂,鱼肉百姓,再没有人能和他们抗衡。而那个曾经在人群中发出正义之言和最后嘶吼的刑部典吏徐圭,被贬为民,彻底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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