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哈马圣萨尔瓦多岛,哥伦布发现南美的第一着陆点,年,byThomasHoepker
随想录马尔克斯
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GabrielJosédelaConcordiaGarcíaMárquez,-),哥伦比亚作家
神奇的加勒比马尔克斯
苏里南——并非尽人皆知——是加勒比海上的一个独立国家,直到几年前它还是荷兰的殖民地。苏里南有十六万三千八百二十平方公里的土地和三十八万四千多一点的人口。居民来源复杂:有来自印度的印度人、土著印度人、印度尼西亚人、非洲人、中国人和欧洲人。首都帕拉马里博——我们用西班牙语读它,重音落在倒数第二个音节上,当地人读它,重音落在倒数第三个音节上——是一座既充满噪声又凄凉的城市,有一种比美洲精神还强的亚洲精神。除了官方语言——荷兰语外,市民还讲四种语言和许多种方言土语。人们信奉六种宗教:印度教、天主教、伊斯兰教、摩拉维亚教、改革的荷兰教和路德教。目前,苏里南由一群年轻军人统治着。关于他们的情况,人们包括邻国的人所知甚少。倘若不是因为每星期有一班从阿姆斯特丹飞往加拉加斯的飞机按常规停留,谁也不会记得这个国家。
苏里南女子
我在很小的时候听到过人们谈论苏里南。人们谈到它,并不是因为苏里南本身——那时它叫荷属圭亚那——而是因为它处在法属圭亚那边界上,在法属圭亚那首都卡宴城里,不久前还存在着像魔鬼岛一样可怕的监狱,它存在时和消失后都无人不晓。有幸从那座地狱逃出来的少数人,既可能是野蛮的罪犯,也可能是理想主义政治家,他们分散在安的列斯的许多海岛上,直到有机会返回欧洲,或者改变身份定居在委内瑞拉或哥伦比亚加勒比海岸边。其中最有名的是亨利?查里,《蝶》的作者。他在加拉加斯开饭店,并从事其他不怎么光彩的职业,几年前正值文学荣誉的巅峰时死去。但是他既应该受到赞扬,也不配受人赞扬。其实,那样的荣誉应该属于写过更好的作品的另一位法国作家,他比《蝶》早得多描写过魔鬼岛的恐怖景象,但是今天他不属于任何地区的文学,他的名字也没有载入百科全书。他叫勒内?贝尔博努瓦,在被判处无期徒刑(今天的记者谁也不记得原因何在)前,他在法国当记者,后来继续在美国当记者,他在那里取得了避难权,诚实地度过晚年死去。
海地,,byHerbertList
在这些逃亡者中,有些人逃到我的出生地哥伦比亚加勒比海岸边的那个镇子。那是在“香蕉热”时代,当时人们不是用火柴点烟,而是用五比索的纸币。有几个逃亡者和居民融为一体,成为十分可敬的村民,他们的特点是讲话困难和闭口不提他们的过去。其中有一个叫罗杰?钱塔尔的,他不会干别的,只会不用麻药给人拔牙,不知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百万富翁。临近巴比伦节的时候——在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比巴比伦逊色不了多少的镇子上——他死命地喝酒,快乐地发泄,大叫:“我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在谵妄中,他像施主一样慷慨大方,谁也想不到他会那样。他赠给教会一尊真人大小的石膏神像。教徒们欢庆了三天,表达了对神像的崇拜。某个星期二,三个秘密警察乘坐十一点的火车赶来,立刻闯进他家。钱塔尔不在家,但是警察仍然当着他在当地娶的女人的面,仔细地进行了搜查。他妻子最初没有反对,直到警察试图打开卧室的大衣柜时,她才提出抗议。警察不顾一切,打碎了玻璃,发现了藏在玻璃和木板之间的一百多万美元伪钞。从此,钱塔尔下落不明。后来流传着这样的说法:那一百万伪钞是装在那尊圣像里带进该国的,没有一位海关官员对之好奇,进行检查。
尼加拉瓜卡贝萨斯港,,byAlexWebb
这一切,在年圣诞节前不久突然浮上我的脑海,当时我不得不在帕拉马里博停留一小时。飞机场有一条平展展的土跑道,一幢用棕榈叶盖的小房子,房子中央的柱子上有一台电话,牛仔电影上使用的那一种:有一个摇把,用力摇很多次才能听到回答。天气热得烤人,空气充满尘埃,凝滞不动,还有一股睡觉的鳄鱼气味,从外部世界来的人就靠这种气味辨认加勒比。在紧靠电话柱子的一条凳子上,坐着一个特别貌美的黑女人,年轻结实,头上缠着一块非洲某些国家的女人用的那种五彩斑斓的头巾。她已有身孕,快生产了。她静静地吸着一支雪茄,那姿态我只在加勒比才见得到:燃着的一端含在嘴里,烟从另一端冒出,就像轮船上的烟囱。她是飞机场里唯一可见的人。
海地,,byAlexWebb
一刻钟后,来了一辆破吉普车,扬起一团炽热的尘烟。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短裤、头戴软木头盔的黑人,他手里拿着办乘机手续的文件。他一面办手续,一面打电话,用荷兰语大喊大叫。十二个小时以前,我还坐在里斯本的海滨露天咖啡馆里,面对浩渺的葡萄牙海洋,看着一群群海鸥钻进港口的饭馆,躲避凛冽的海风。那时的欧洲是一块冰雪覆盖的衰老的大陆,白天日照不超过五小时,人们想象不到地球上真的存在一个像我们刚下飞机到达的这么一个烈日炎炎、番石榴腐烂的世界。然而,从那次经历幸存下来的、至今仍然完好无损保留在我记忆中的唯一形象,是那个冷漠的黑美人儿。她的腿上放着一只筐,筐里盛着要卖给旅客的生姜。
古巴哈瓦那,,byReneBurri
现在,我再一次从里斯本飞往加拉加斯时,重新在帕拉马里博停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觉得到错了城市。现在的飞机场竖起一幢装着大玻璃窗的明亮大厦,空调轻吹,散发着一股孩子吃的药品味。喇叭播放着在世界上一切公共场所都毫无例外的千篇一律的洪亮乐曲。一爿爿豪华的免税商品店,琳琅满目,像日本的商店一样。一家大众咖啡馆里熙熙攘攘,汇集着苏里南的七个种族、六种宗教和数不清的语言。那种变化,好像不是相隔二十年,而是好几个世纪。
多米尼加朴次茅斯,,byAlexWebb
我的老师胡安·博什,除了写过其他许多作品外,还写过一部关于加勒比的不朽历史。他曾私下里说,我们这个神奇的世界就仿佛水泥底下复活的不可战胜的草木,它们最终会把水泥拱开、弄碎,重新在原地茂盛地生长。当我从帕拉马里博机场的一道意想不到的门出来时,我对博什的话的理解更深了。我看见一排年迈的女人冷漠地坐在那里。她们全是黑种人,都缠着五彩头巾,都把火头儿含在嘴里吸烟。她们在卖本地出产的水果和工艺品,谁也不肯费吹灰之力向人推销。她们中间只有一个人卖生姜,她不是年岁最老的。我立刻认出了她。说实话,发生这样的事,我既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只是买了她一把姜。我买姜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怀孕的样子,便直截了当地问她的儿子怎么样。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不是儿子,是女儿。”她说,“她二十二岁了,刚刚给我生了第一个外孙。”
朱景冬译
巴巴多斯,,byAlexWe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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